黄土高原，有一个身材高大的人正在急进。

这人名叫“费我”，是蚩尤手下的第一武功高手，生得面目俊酷，出手飘逸。其身着饕餮皮，纹饰凶恶，望之胆寒。饕餮，上古时一种猛兽，据说这种动物贪食贪婪，让人望而生畏。在商周时，饕餮纹样常被用作青铜器上的饰纹。后来，这种动物灭绝。

忽见一对夫妻朝这边走来，费我只几个跳跃便一把将那女人拿个正着。

那女人只觉肩头一麻，似有千斤，费我哈哈笑了起来。

见此人装束打扮，夫妻二人便知遇到了恶人，那男人喝道：“怎样？”

费我笑道：“哦，我倒忘说了，我叫‘费我’，我现在想杀人了。”

那男人问道：“为什么？”

费我笑道：“不为什么，费我就想杀人……”

说着，费我将手中棍棒一抡，便在此时，耳听“啪”的一声，棍棒上已插着一支利箭……

费我惊呼：“何人？出来！”

只见从树林里三三两两走出一群人。

这群人个个不声不响，衣衫褴褛，倒拖着“月亮”大旗，疲惫不堪，气息沉闷。

费我喝道：“暗箭伤人，是英雄么？”

从人群中走出一个黑壮汉子，身着雕皮，虽然相貌老实巴交，却自有一股虎威，径直走到费我面前，瓮声瓮气说道：“我要想暗箭伤人，你早就变成鬼了。”

费我横棒叫道：“怎样？”

这时又闪出一位老者，迈着四方步，不慌不忙踱到费我面前，嘴角撇了又撇，说道：“后羿想射死你，那还不容易。”费我惊道：“你这黑壮之人是神射手后羿？”后羿点点头，又瓮声瓮气说道：“俺路过此地，见你行凶，便出手救人。”后羿一向不善言谈，憋了半天才说出来。

费我冷冷一笑，道：“你想救人，可没那么容易！”

后羿看看老者，说道：“瞢，你说咋办？”这老者正是后羿的岳父、彤部落的酋长瞢。那时，上古人还没有许多礼数、称谓，更没有诸如“岳父”、“泰山”之类的词语，后羿直呼其名，瞢并不怪罪。

瞢踌躇半天，搔首连连，正不知所以，从后羿身后闪出一个女子，莞尔一笑，道：“那还不好办，比武！”

费我乍见此女，惊得两眼发直，疑为天仙下凡，寻思世上竟会有如此美貌之人，再一思想，登时明白，这人定是后羿之妻嫦娥了，不由得直勾勾盯看。

嫦娥笑道：“如何？”说着伸手在费我眼前晃了两晃。

费我这才收回痴目，道：“比就比。”情不自禁又对嫦娥望了一眼，忽然心生一计，笑道：“若论武功，后羿未必赢我。不过，听说后羿乃是当今世上赫赫有名的神箭手，无人能及，咱就比试箭法。”后羿问道：“你也会射箭？”

此言正中嫦娥下怀，便轻轻笑道：“一言为定！”又冲后羿俏目乱眨，显是稳操胜券。

上古之人崇尚英雄，后羿虽长相平平，但武功不俗，箭法高明，嫦娥自从与他配为夫妻，二人形影不离，恩爱无比。

费我道：“若你一箭我一箭的射，我也未必赢得了后羿。”后羿听了一时犯难，问道：“你说咋射？”费我呵呵笑道：“请嫦娥退后百步。”后羿惊道：“要我射她？”费我道：“我在嫦娥头上放一山楂青果，百步之外若你射中，我便认输，这二人任你带去，若你射不中，就请你等走人。”

后羿和嫦娥对视一眼，后羿道：“我……”嫦娥道：“你的山楂果呢？”

费我随手往上一指，众人仰头观看，只见半山腰果然有一棵山楂树，树上结满青果。费我轻轻一跃，在空中做了一个后滚翻，使出“指天”中一招“天花乱坠”，用棍棒冲那最小的一颗青果轻轻一弹，青果飞向天空。费我又是一翻，飘落在地，伸出左手，面带微笑，那青果不偏不倚竟稳稳落入手心。动作干净利落，在眨眼之间完成，众人惊叹不已。后羿赞道：“好功夫！”

费我将青果递与嫦娥，嫦娥笑笑接过，又冲后羿一笑，转身而去。

那山楂野果只有拇指肚大小，百步之外就是双目盯视也难以看清。被救下的女人一颗心儿欲跳出腔外，见嫦娥从容走去，急步追过，恳求说道：“嫦娥姐姐，你不要管俺了，我怕……”嫦娥笑笑说道：“好姐姐，你叫什么名字？”那女人道：“我叫雪儿。”嫦娥道：“名字真好听。”说完又笑笑，朝前走去。雪儿呆在当地，再动弹不得。

费我目望后羿，面带挑衅神色。后羿看看瞢，瞢点点头，又看看嫦娥，嫦娥已将青果置于头顶，喊道：“后羿，你射吧。”嫦娥本来青丝如黛，那青果没入发间，竟视之不见。

费我道：“后羿，你认输吧。”依然是满脸得意，笑吟吟以目相盯。

后羿取下枣红色硬弓，费我道：“且慢。”后羿奇道：“怎样？”费我道：“若你一箭将嫦娥射死，怪谁？”后羿瓮声瓮气说道：“自然怪我。”费我微笑着点点头。

后羿后退两步，瞢道：“且慢。”后羿又奇道：“怎样？”瞢对费我说道：“若是射中青果……”费我道：“我自然放人，不过，他二人下次被我撞见，可就不能再算打赌之约了。”瞢点点头。后羿道：“我射了……”

雪儿吓得紧闭双目，不料刚刚把眼睛闭上，耳听“啪”一声，青铜箭头直插嫦娥咽喉，雪儿惊恐大叫……

雪儿的惊恐叫声突如其来，将众人目光尽数吸去，个个惑目相望，莫名其妙。

雪儿睁开眼，方知刚才情景乃是她眼前幻觉，竟吓出了一身冷汗，雪儿叫道：“嫦娥姐姐，不要……”

忽听后羿大叫一声，只见他原地疾步，猛地跃至半空，在空中急转三圈。谁也没看清他如何拉弓搭箭，耳听“嗖”一声，众人未及惊呼，嫦娥发间早多出一箭……

嫦娥款款走到费我面前，将箭羽轻轻拔出，箭头之上正带出那颗山楂青果。众人一阵喝彩。

费我接过仔细看了一回，朝后羿躬身施礼，说道：“费我佩服。”说完纵身一跃，在众人头上翻了两翻，没入丛林之中。后羿追出几步，冲费我背影喊道：“我也佩服你。”

雪儿夫妻走到后羿面前，双双跪倒叩谢，慌得后羿一把将二人拽了起来。

嫦娥笑吟吟说道：“怎不谢我？”雪儿手拉嫦娥，鼻子一酸落下泪来，嫦娥忙替她擦拭。

原来，这男人叫“丹鲤”，受江南炎族勐康酋长所遣，来黄土高原办差。

丹鲤道：“久闻后羿神射，今番一见，果真名不虚传。”嫦娥悦目俏动，道：“就没听说嫦娥美貌？”丹鲤道：“自然早有耳闻。”嫦娥美貌，也是天下尽人皆知。

瞢乜斜嫦娥一眼，道：“还说你美貌咧，要不是你美貌，咱也不会流落至此。”说完哼了一声。

原来，蚩族彤部落世代生活在葛卢山，因偶尔发现青铜，名扬天下。蚩尤白帝命其长子大龙和黄大郎等人监制青铜箭弩，那黄大郎见嫦娥貌美，心生歹意，调戏嫦娥。恰姬轩辕到葛卢山寻找彤部落，以求青铜和冶铜之法，便将黄大郎打昏。后姬轩辕被大龙围困，瞢知恩图报，将姬轩辕救下。后来此事被大龙知晓，只是忌惮后羿神箭，未敢贸然动手。不过，那黄大郎癞蛤蟆想吃天鹅肉，欲霸占嫦娥，使尽毒计，动辄杀人。彤部落被逼无奈打了一仗，之后迁徙远方，终是不知所归，恰好路过此地。

听了瞢酋长诉说，雪儿恨恨说道：“怎不杀了黄大郎？”

嫦娥道：“以我说早该把黄大郎杀了，可父亲念蚩尤对他有救命之恩，故而从中阻拦。彤部落对蚩尤赤胆忠心，到头来被逼得流落四方。”

瞢长叹一声，说道：“你娃子哪里知晓……多年前，那时我还年少，彤部落被仇家追杀。我的父亲老酋长带族人经一夜拼杀才突出重围，谁知又上了仇家的当，他们早就设下埋伏，专等俺去钻。彤部落被围在一个山凹里，老酋长不幸身亡，我也身负重伤。这时，只见一人飞身而入，将我挟在腋下，杀将出去。”

丹鲤问道：“蚩尤白帝如此神勇？”

瞢道：“是啊是啊。”迈着四方步围住丹鲤转了半圈，道：“那人正是白帝，当时他还只是个酋长。等我学了功夫再去寻找仇家时，才知那仇家酋长已早被白帝杀了。知恩不报如何能立于天地之间？从此我跟定白帝，终生感念白帝大恩。”嫦娥道：“哼！那大龙说咱彤部落勾结黄帝，要背叛蚩族，他为何就信了呢？”瞢辩道：“那都是黄大郎从中使坏，跟白帝无关。再者白帝也是担心青铜被黄帝弄去，才听信他的谗言，派兵来……”

后羿道：“都别说了，咱不是杀出来了么？那黄大郎也被我射伤……”嫦娥哼了一声，说道：“都怪你听父亲的话，手下留情，不把他射死……”后羿神情尴尬，“嘿嘿”笑了两声，缩到一旁。

瞢道：“凡事都不能做绝了，黄大郎毕竟是白帝的人，再说大龙是白帝之子，说不定日后还会承袭帝位……”嫦娥冷笑一声，说道：“谁信？”瞢急道：“是你知白帝还是我知白帝？白帝是何等心胸？我既受了白帝大恩，去找白帝说清楚不就行了，怎就真的对打起来？现已后悔莫及，唉！都怪我一时糊涂，铸成大错，这下真的做了蚩族叛贼，从此只能流落天涯了。”说得一脸无奈。

丹鲤问道：“老人家今后作何打算？”

瞢道：“天知晓！”

丹鲤道：“江南炎帝仁德俱佳，何不投之？”

瞢思索片刻，猛地一拍大腿，叫道：“对呀！我怎就没想到？俺这就去江南。”又叹道：“唉！白帝千万莫怪罪我，这都是被人逼的。”

后羿道：“还不如去中原投奔黄帝，再说咱与他还有一面之交咧。”他说的正是姬轩辕到葛卢山寻找彤部落一回。

瞢一愣，又猛地一拍大腿，叫道：“是啊是啊！我怎就没想到？咱去中原也好。”

丹鲤心道：“后羿善射，若他们投了姬轩辕，日后江南勐康酋长岂不又多了一个对手，我必须阻止。”又见瞢酋长并无主张，灵机一动，缓缓说道：“黄帝雄才大略，常怀一统天下之心，不知酋长可曾听闻？”瞢道：“自然听说过，我也见过他，好像他是有些与众不同。”

丹鲤忍不住轻声一笑，又道：“姬轩辕欲一统天下，必然要同白帝开战，白帝被尊为战神，是好对付得么？”瞢听他夸奖蚩尤，顿时眉飞色舞，应道：“当然不是好对付的，他年轻时就很厉害，我还跟随他打仗咧，嘿！白帝武功又高，又善用兵，跟他打仗真是过瘾……”

嫦娥冷冷说道：“你又说那些破事。”瞢急道：“怎叫破事？”丹鲤哈哈一笑，说道：“酋长不忘旧情，知恩图报，真英雄也。”瞢听得赞誉，十分顺耳，也顾不上再多说，登时胸涌冲天豪气，尽显脸上。

丹鲤料知时机成熟，笑道：“不知酋长是否想过，姬轩辕要一统天下，必先除去白帝。酋长若投了黄帝，那时，他要征伐白帝，彤部落该当如何？”瞢凛然说道：“当然不去，我若去打白帝，还能算英雄，做人要……”正要说做人要知恩图报，但转念一想，若真的投了黄帝，那黄帝之命又如何违抗得了？只好把后半句话咽了回去，一脸尴尬，顿陷左右为难之地。

丹鲤笑道：“酋长定是十分为难，去了，便是恩将仇报，为天下人所不齿；不去，黄帝一定会说你背叛他，左右为难。故而以丹鲤之意，不如去江南投靠炎帝，远离这战乱是非之地，彤部落从此世享太平。”

瞢思忖半晌，觉得丹鲤言之有理，这才痛下决心，说道：“好！咱这就去江南。若非你这娃子，瞢险些成了不仁不义之人了。”

众人正欲起程，忽听传来一阵歌声，那歌声舒展豪迈，歌中唱道：

一年一度春夏秋冬，

千载千番春夏秋冬，

春夏秋冬，春夏秋冬，

不尽的春夏，不尽的秋冬，

五千年一万年还是春夏秋冬……

众人正引颈张望，从林中闪出一个老翁。只见他满面红光，身背一个硕大的细腰葫芦，手拄一支弯弯曲曲的棍棒，胸口起伏，边唱边走，全没把众人看在眼里。

看他神情古怪，歌唱的也怪异，众人哄笑，瞢轻声说道：“哪里来的疯子，怎唱不完的春夏秋冬？”

那老翁大声唱着，来到众人面前，突然对瞢说道：“彤部落不在葛卢山，到这冀州涿鹿之地做甚？”瞢惊道：“你如何知晓我等身世？”众人这才知原来此地已是冀州。

老翁干咳两声，清清嗓音反问道：“看到后羿身背枣红硬弓，还能不知是彤部落的？”后羿惊道：“你如何知晓我是后羿？”

老翁反问道：“看到有美貌的嫦娥相伴，还能不知你是后羿？”

嫦娥听了，顿觉这老翁疯癫得十分有趣，又听他赞誉自己美貌，一阵心花怒放，笑道：“那你又如何知晓我就是嫦娥？”

老翁又干咳两声，说道：“看到你时，若想不到你是嫦娥，那也一定会想到你是仙女下凡，要不，他一定是个疯子。”说得众人吃吃笑了。

老翁突然脸色一沉，对瞢喝道：“刚才谁说我是疯子？”众人心头纳罕：“相距甚远，瞢又是轻声自语，他怎会听得一清二楚？”

瞢尴尬一笑，忙转移话题，道：“俺正在商议是投炎帝还是投黄帝之事。”老翁微微一笑，说道：“人人都说瞢是个糊涂虫，今日一见果不其然也。”瞢怒道：“啊呸！谁说的？谁是糊涂虫？”老翁哈哈笑道：“那江南炎帝一心只顾农事，征战杀伐怎会是蚩尤白帝之敌手？你投了他，有一天还得被蚩尤捉去，怎能世享太平？纵观天下英雄，能与蚩尤抗衡者唯有轩辕黄帝也，你不去投他还能投谁咧？”

瞢眨巴眨巴眼睛，猛地一拍大腿，直把老翁吓得一跳。瞢叫道：“是啊是啊！我怎就没想到？咱这就去中原。唉！白帝可莫怪罪我呀，这都是被人逼的，这下俺真的要去投黄帝了。”

丹鲤急道：“且慢。”转向老翁问道：“你见过姬轩辕？怎就知那姬轩辕不会为难彤部落？”瞢也转向老翁问道：“对呀？”目光奇异，静等回答。

老翁道：“在江淮之地，我曾划着小舟救过他的性命，自然见过。姬轩辕，藏之龙、卧之虎，终有一天会冲天而起，其心胸非你我所能臆断，你怎知他一定会为难彤部落？”瞢又转向丹鲤问道：“对呀？”同样目光奇异，静等回答。

丹鲤道：“谁人不知姬轩辕面善心恶……”

老翁哈哈大笑起来。

嫦娥道：“到中原去。”

后羿随声附和道：“对，去中原。”

瞢想了一回，也道：“走！去中原！”

众人已走远，丹鲤还在发呆。

当年，姬轩辕曾不惜亲涉险地千里迢迢去请彤部落，并求冶铜之法。今彤部落举部来投，姬轩辕惊喜过望，自是奉为上宾。日后彤部落寻铜矿炼青铜，姬轩辕又命人打造兵器和农具，中原一带生产力大为提高，民众丰衣足食。自此，华夏民族从石器时代正式进入铁器时代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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